为你，留盏灯

——记武汉食上添餐厅总经理万红

2020年1月26号的江城，冻雨淅沥，寒风凛冽。这一天，是武汉因新冠肺炎疫情关闭离汉返汉通道的第四天。

当外省援鄂医疗队开拔武汉的时候，武汉人也第一时间开始了自救。这一天下午四五点钟，武昌区城管快运队的刘宏钧带着9名同事，正奔波在从洪湖运送防护服回武汉的路上。这批防护服是武昌区五所定点收治医院急需的，当时整个武汉市有二十一所定点收治医院，武昌区占了四分之一。

从武汉23号上午10时关闭离汉返汉通道开始，刘宏钧和同事们就已经开始了这样分不清昼夜的奔波，没有食堂，没有休息场地，一日三餐都是啃面包吃泡面，甚至没有开水的时候，泡面也只能是撒上调料粉干啃。感到身体能量似乎到了极限边缘的刘宏钧，在跟同事轮流开车的空隙时间里，试着给他工作单位附近中山社区旁边的食上添餐厅老板发了一条信息：我带队运输医院急需物资，同事们几天都没吃过一口热饭了，你能帮忙不？只想吃一点热的，有口热汤就行。信息发出去，他自己也不禁摇了摇头：所有的店子都关门了，谁会为了几个人的饭菜拚命。

收到这条信息的人是万红，当时她正在家里看电视新闻，一批又一批的援鄂医疗队奔赴武汉的画面深深地振憾着她，让她觉得作为一个武汉人，应该为自己的城市做点什么。她几乎是秒回了这条信息：“好的，没问题！”约好的时间是晚上七点。

没想到，这一个承诺乃至后续所有的承诺，一经坚持，就是整整三个月。

万红回过刘宏钧的信息，立即给店里厨房里没有来得及回老家的两个员工打电话，请他们马上回到店里做准备工作，员工们听说是为城管快运队做饭，都一口应承下来。即将大学毕业的女儿担心的看着她：“现在外面多危险，呆在家里不乱跑，就是对社会的贡献，妈妈，还是不要出去吧。”万红说：“呆在家里是安全，可是有一群人在外面为我们拚命啊，我哪怕是可以让他们吃上一顿热饭热菜呢。”

万红出了家门。这是几天以来她第一次出门。

冬天的黄昏总是来得特别早，被按下暂停键的武汉，并没有忘记亮起自己美丽璀璨的霓虹灯。熟悉的小区大门，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沿街的店铺，熟悉的一切景观，却看不到一个熟悉的人，而人在病毒面前，显得是那么弱小。

“城市的一切都在，人却看不见了”，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个月，初秋时节，面对笔者的采访，万红回忆起当时的心情，仍然红了眼眶：“我一个人就那样泪流满面地从家里步行到店里，心里有一种想要投身到这场城市保卫战当中的悲壮，十几分钟的路程，让我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尽我所能，为我的城市和为这个城市拚命的人，做点什么。”

沿街的店铺都是大门紧闭，除了路灯，昔日灯火通明的店铺一片昏暗。此时，只有位于积玉桥中山社区大门口的食上添餐厅里，亮着温暖的灯光。万红和她的两个员工们，拿出了为过年备下的最好的食材，为奔波在抗疫前线的城管人置办着一顿平常却又特殊的晚餐。

七点钟的时候，刘宏钧他们已经回到了武汉。虽然有通行证，但是由于各区路口管控严格，走了很多弯路，耽误了不少时间。焦急之中，他用微信告诉万红，可能会晚一点到。万红回答说，没事，我跟员工都在店里呢。到了指定的市七医院，刚刚卸下了防护服，刘宏钧又接到领导的电话，说有一批外省捐赠武昌区的口罩，快到进武汉高速路口了，让他赶紧带队去接应一下。刘宏钧只好再给万红发微信：可能还要晚一点到。万红回复：没关系，不管多晚，我们都等。

到了高速路口，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等到载满口罩的车，一装一卸，就是半个多小时。刘宏钧估摸一算，到万红店里大概就是十点多钟了。他迟疑着告诉万红这个情况，然后问：“这么晚了，你确定还做吗？不用太麻烦，只需一碗热汤就够了。”万红回了一个微笑：“我们会一直等！”

一直到晚上11半钟，被雨淋湿的10位城管快运队队员，挟裹着寒风，进了食上添餐厅。他们脸色惨白，一张嘴说话就呼出一团白气。他们说过安检时测体温，大家体温都没有超过摄氏35度，这一天他们只早上吃过一碗泡面，中间连热水都没有喝上一口。当大家看到温暖的灯光下，餐桌上那一份份热气腾腾的饭菜里，感动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拿着筷子的手，不知是冷还是激动，不停地打着哆嗦。

这一幕深深打动了万红，送刘宏钧和同事出门的时候，她说，从今天开始，我们每天都可以为师傅们提供热饭热菜，不管需要多少，不管时间多晚，店里的灯都会亮着等你们。

回到家里，万红给大女儿讲了这件令她心酸又自豪的事情，她对女儿说，想为支援的外省医疗队送盒饭，不能让医生们象今天的城管队员一样饿肚子。女儿理解了母亲的善意，让她放心地去做想做的事情，自己会照顾好家里。

“一线的朋友们有需要用餐需要的，都可以联系我。”当这不平凡的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万红在她的朋友圈里，发出了这样一条信息。

第二天一大早，附近的武汉市第七医院、第三医院、中华路社区医院，就与她联系了用餐的需求。

万红清楚的记得，第二天她收到的第一个预订信息是市七医院的医生发过来的，28号中午志愿者过来取，然后送到医院。取餐的志愿者说，医生们太不容易了，两层防护服，穿上去得半个小时，脱下来得半个小时，吃餐饭太不容易了。

万红闻言泪目，随即给中华路社区医院打了电话，对接电话的值班领导传递了可以随时给一线医生提供用餐的信息。医院领导很惊讶，也表示了质疑：“我们没有接到上面这样的通知，说有哪个个人可以提供免费用餐，目前为止同事们都是吃面包和泡面，因为现在餐饮店不是都关门了吗，还有你们的营业执照和卫生许可证……”第二天，这位接电话的医院领导亲自过了取餐，当他了解到万红只是为了对医生们尽一份关怀的善意的时候，感动地说：“万总，你这可真是爱心餐啊。”

就这样，食上添餐厅周围奋战在一线的医院、城管、社区等单位的人员，包括志愿者，只有有需要，都能够在这里取上热气腾腾的爱心餐，甚至环卫工人扫街到这里，如果正值餐点，也会有餐厅里的员工热情地给他们递上一盒饭。

那时的武汉，处在疫情最为严峻的时刻，政府有很多保供工作都来不及布局到位，而万红的爱心餐，恰如一处温暖的人间烟火，为这些忘我地与疫情搏击的人们，点亮着这个城市的希望。

“其实，我们何尝又不是在进行着一场战斗”，说起当时的情形，万红不禁感慨。得知她人手不够，朋友、邻居和老顾客都纷纷找她请缨上阵，做不要任何回报的志愿者。后厨4个人，前厅5个人，订餐最多的时候，每一天中午就有五百多份盒饭需要制作、打包，有时候晚餐的需要更多。为了方便大家取餐，她将前厅的桌椅摆投全部重新排列，大门口就是取餐处。为了保证安全，所有的桌椅每天无数次的用消毒液消毒，以致原来锃亮的桌椅镀铬钢管，都被消毒液腐蚀得锈迹斑斑，难以还原本色，仿佛是留给餐厅的关于那段日子的不可磨灭的记忆。

从每天早上五六点钟到晚上十一点多钟，万红没有一刻能够空闲下来，从采购到择洗到打包到接单做第二天的采购计划，无不亲力亲为。每天晚上回到家里，从一进家门开始喷酒精消毒，到洗头洗澡洗衣服，这一套程序下来，最少需要一小时。从1月26号那一天开始，到城市恢复正常，每天晚上回到家里，她都要走一套这样的程序。为了不影响到家人，她一个人住一间房，不与家人做任何直接的接触，甚至面对面的话都不敢多说，基本上没有了正常的交流。

说到这里，她轻轻地抬手抚了一下自己那头乌黑的短发：“我以前的头发又黑又亮，那两三个月每天一次用洗发水的频率太高了，你看现在的光泽度是不是差多了。”时尚的短直发型，白皙的肤色，精致的妆容，她是一个爱美的女人，那一副心疼头发的样子，令人心疼。当被问到在那些仿佛空气里都弥漫着病毒的日子里，每天这样在外面奔波，有没有感到害怕，她说：“怕啊，怎么会不怕？每天从家里到店里，要经过七医院门口，有一天早上正好经过，就遇上一辆运送病人的车从医院出来，我就拚命地往前跑啊跑啊，好象跑得越快，就离那个病毒越远，就越安全，那个速度，应该是百米冲刺的速度吧。”一边说，一边闭着眼睛做出拚命奔跑的样子，说完了，又摆摆手嘲笑自己那时的胆小，五十岁的人看上去竟煞是可爱。

这种每天高强度的劳作一直持续到二月上旬，万红的餐厅库存的十多万块钱的备货用完了，蔬菜采购困难，每天不断补贴进去的餐厅曾经的营利，米油蛋肉这些物资处在即将断供的短缺状态，而政府发布的每一天的新增病例的数字一直都在上升。员工和志愿者们问她：我们还要做多久？能不能坚持下去？万红回答说：武汉需要我们坚持多久，我们就做多久!

万红的执着深深地打动了员工和志愿者们，而她免费提供爱心餐的故事，也在食上添餐厅附近的小区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很多素不相识的街坊邻居为了鼓励她坚持下去，都把自己家过年备下的米和油悄悄地送到餐厅门口，再悄悄地离开。那个时候的武汉，米和油可都是紧缺物资，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物资会象平常日子里一样充足。

在那个寒冷的深夜里，曾经得到过万红一盏温暖如家的灯的等候，得到过万红一餐温馨的热饭热菜的招待，刘宏钧和他的同事们义无返顾地为万红的爱心餐承担了早起采购用车的任务。每一次万红对这些城管快运队员说谢谢的时候，他们都说：“不用谢，我们帮你，你帮那些在一线战斗的人，大家都是为了我们的武汉能够快一点好起来。”

2月12号这一天，对于万红来说，是难以忘怀的一天。这一天下午，她收到了四川巴中三兄弟送来的一整整一个加长大货车的蔬菜。这些蔬菜都是巴中的父老乡亲们从自家的菜地里摘出来，委托这三兄弟接连轮换开车十几个小时、奔波上千公里送到武汉的。都是普普通通的大白菜、包菜、白萝卜，不普通的是有的袋子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捐赠人的名字，三兄弟说有的乡亲写名字不是图什么，只是想让名字把自己心里的祝福带给收到菜的武汉人。

万红带着餐厅里的员工和志愿者们在寒风中卸载了整整一个多小时的菜，她想留这三兄弟在这里吃过晚饭再走，三兄弟摆手谢绝了，他们担心太晚了出城不方便，想早一点返程。于是万红打印了一封感谢信，托三兄弟给巴东的父老乡亲带回去，她在信中说：“正是有了您们的行动，奋战在抗疫最前线的白衣战士、城管队员、民警才能吃上新鲜的蔬菜，才有了战胜疫情的勇气，这是武汉人的需要，也是您们的恩情……”而她自己所做的一切，又何尝不是给了身边的人们以温暖与勇气。

送走三兄弟，万红抓紧时间处理堆得象小山一样的蔬菜。她留下了餐厅每天至少500份爱心餐所需要的、在保质期内最饱和的用量，多余的一部分她都摆放在餐厅门口，通过社区通知附近小区的居民过来免费领取。多日买不到新鲜蔬菜的邻居们如获至宝，满面的笑容仿佛一道光，驱散了心头的阴霾。看见累得汗流满面的员工和志愿者，大家都表示应该付点辛苦费，被万红坚决谢绝：“我们只是中转了全国人民对武汉人的爱心，能为邻居们发放这些蔬菜，我们觉得很幸福，再累也是值得。”

紧接着，全国各地的捐赠物资接二连三地送到包括食上添餐厅在内的武汉保供餐饮店，极大地缓解了爱心餐物资的紧张。并且从2月15号开始，市政府开会表示一线机关和医院的用餐不再接受个人损赠，必须付费取餐，更是缓解了万红做爱心餐的资金压力，毕竟有回来的资金可以周转了。但是对那些民间志愿者，比如运送医院紧缺物资的“探路者”志愿团队、专门照顾孤寡老人和父母都上了抗疫一线儿童的“生命阳光”志愿团队，万红一直坚持赠送爱心餐。驻扎在武汉市七医院的来自杭州的医疗队吃习惯了食上添餐厅的盒饭，万红便争取到了继续为他们送爱心餐的机会，并且因为物资渐渐的充足，做得更加丰富和营养，用她的话说，那就是“吃饱了，才有劲去战斗”。

为了保证这些爱心餐的正常出品，万红谢绝了武昌区第一家方舱医院——洪山体育馆方舱医院每天近一千份盒饭的订单，她说她的餐厅体量只有这么大，如果接下这个大订单，那么爱心餐肯定就不能做下去，而在这个非常时期，如果只以赚钱为目标，放弃对爱心餐有需要的人们，她的良心上过不去，也违背了自己最初冒着风险坚持留守餐厅的初衷，那就是：为那些实实在在为这个城市拚命的人们，留一盏温暖的灯，温暖自己，也照亮他人。

万红说：“后来有人问我，你付出了那么多的资金和精力，最后政府总会对你有所补贴吧，或者你去要求补贴，也不为过，但是我没有，甚至后来国家政策有对疫情期间的电费补贴，都是社区书记帮我去登记的。”

在那短暂而又漫长的三个月时间里，武汉市保障供应的大大小小的餐厅有很多；象万红这样整整坚持送了三个月爱心餐的餐厅，不多。她是武汉的赤子，极尽自己微弱的力量，在寒夜里为无数人点亮了一盏灯，及至光明到来，这一束光依然温暖凡人心，引人向善、向爱、向美……